清稗類鈔
藝術類
八大山人善書畫
驢漢,即八大山人。山人有仙才,善書畫,題跋多奇致,不甚可解,書法有晉、唐風格。畫之所長者,擅山水、花鳥、竹木,筆情縱恣,不泥成法,而時有逸氣,所謂拙規矩於方圓,鄙精妍於采繪者也。襟懷落落,慷慨嘯歌,世目以狂。既逢知己,十日五日,盡其技。山人,江西人,朱姓,名耷,明宗室也。
陳老蓮善書畫
陳洪綬,號老蓮,諸暨人。明崇禎時召入供奉,不拜。明亡,名益高,技亦益進。書法遒逸,善畫山水,尤工人物,得李公麟法,衣紋圓勁,設色奇古,論者謂筆意在仇、唐之上。與北平崔青蚓子忠齊名,稱南陳北崔。
傅青主善書畫
傅青主徵君山以書畫著,不輕為人作。嘗有友求畫,傅謂畫雖末藝,然必須筆補造化,我每作畫,先擇其時,非遇良辰不下筆。今重違君意,約以中秋夕為期,如天氣晴爽,風定月明,當準備紙筆。至日,果晴爽,友大喜,知其嗜酒,乃與痛飲,自哺至昳,始罷席。乃命侍者為研濃墨,駢兩几,鋪丈長玉版紙於上,又取鐵界尺鎮紙四角,謂俟月上東向,秉燭為之。少焉,月出,樂甚,命侍者取所研濃墨一巨缽,置旁几,屏退諸人,獨自命筆。友遠立竊窺,但見舞蹈踊躍,其狀若狂。友徑趨至背後,力抱其腰。傅狂叫,歎曰:「孺子敗吾清興,奈何!」遂擲筆搓紙而輟。友見其滿頭皆墨,汗下如雨,急取水為之浣濯,遣人送歸。
京師打鐘菴落成,僧慕傅名,丐書菴額。以僧無行,不許。僧諗某與傅善,啗以重金,令轉乞。甲不敢遽達,又慮無以報僧,既思得一法,乃沽佳醞招飲,又預作五絕詩一首,以打鐘菴三字嵌詩中,乘微醺,自握筆書此詩,屢書,屢自拉棄之。傅睨之而笑,甲曰:「家有屏,欲書此詩刻其上,顧不善塗鴉。」時傅醉矣,曰:「我為汝代筆如何?」甲喜曰:「幸甚。」遽索紙,縱筆為之。甲請曰:「既賜書,即求署款。」傅笑而許之。甲刓此三字授僧,榜於門。一日,傅偶過菴前,訝額署己款,筆意確是,注視之,沈思良久,忽憶前為甲書屏中有此三字,始悟為甲所賣,遂與絕交。
金少章善書畫
吳縣金俊明,字少章。幼以善書著聲吳中,小楷師《曹娥碑》,行草師《聖教序》,悉有法度,晚益自名一家。里中窶人子手不持一錢,亦日夕踵門乞書,欣然應之,以是三吳碑版旁及僧寺、酒肆,率多其筆。閒喜畫樹石,皆蕭疏有效,墨梅尤工,吳人寶之。
少章既善書,平居繕錄經籍秘本,以及交游文稿,凡數百種,無不裝演成帙,縢鐍惟謹。汪琬嘗訪之,見其老屋數間,塵埃滿案,與客清坐相對,久之自起,焚香瀹茗,稍出其書畫與所錄者,娛汪而已。
查伊璜善書畫
海寧查伊璜孝廉多藝,書本顏魯公,畫從黃一峯入手。嘗謂畫家不善畫空,千古缺處。畫是醒時作夢,夢或無理,卻有情,畫不可無理,正妙有情,非多讀書負上慧,能作奇夢者,莫望其涯涘也。
陳遐伯書畫用左腕
陳延,字遐伯,潛山人。技之善者,見即摹倣之,尤精篆刻。折右手,一切書畫皆用左腕。遷鳩玆,與蕭尺木稱畫苑二妙。
王玉日英善書畫
王玉日英,名端淑,山陰王季重次女也。適錢唐貢士丁肇聖,偕隱於徐文長之青藤書屋。善書畫,長於花草,疏落蒼秀,作詩文亦有高致。順治時,嘗欲援曹大家故事,延入禁中,教諸妃主,玉日英力辭,乃止。卒年八十餘。著有《吟紅集》。
文與也賣書畫
文與也,名點,長洲人。素無恒產,暇嘗舍蓮經慧慶寺,賣書畫自給。有富人子具兼金求畫,期以三日走取,恚曰:「僕非畫工,何得以此促迫我!」擲金於地。其人再請,不顧。至常熟,畫家請觀笥中畫,則曰:「若以賣畫者目我邪?何觀為!」倒內箱示之,無尺幅也。
與也畫山水,用筆細秀,多點染,暈潤迷離,蓋以墨勝也。兼善人物,尤善松竹小品,極雅。松身好點苔,故時人戲之曰:「文點松文也,文點也點。」
查二瞻專事書畫
查士標,字二瞻,號梅壑散人,海陽人,明諸生。尋棄舉子業,專事書畫。家故饒裕,多鼎彝及宋、元人真蹟,遂精鑒別。畫初學倪高士,後參以梅華道人、董文敏筆法。用筆不多,惜墨如金,風神嬾散,氣韻荒寒,逸品也。見王石谷畫,愛之,延至家,乞其潑墨,作雲西、雲林、大癡、仲圭四家筆法,蓋有所資取也。晚年技益超,直窺元人之奧。嘗作師子林冊,宋牧仲得之以為快。
高鳳翰左手作書畫
膠州高鳳翰,自號南阜老人。品高潔,擅書、畫、詩三絕。晚年病右臂,以左手作書畫,奇氣坌涌,尤為世所寶貴。武陵趙文恪公慎畛嘗於周研山成邑處見一畫冊,題雍正戊申作,即其手筆也。
程水南善書畫
程水南,名嗣立,歙人,以業鹺於淮,籍安東。善書法,好作畫。或求其書,則以畫應;求畫,則以書應,求書畫詩,則與莊坐講《毛詩》、《莊子》數則。其率意不可拘若是。
鄭板橋書畫要現銀
興化鄭板橋大令燮,嘗鬻書畫以自給,其潤格云:「大幅六兩,中幅四兩,小幅二兩,書條對聯一兩,扇子、斗方五錢。凡送禮物食物,不如白銀為妙。蓋公之所送,未必即弟之所好也。若送現銀,則中心喜悅,書畫皆佳。禮物既屬糾纏,賒欠尤恐賴帳,年老神倦,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。」又詩云:「畫竹多於賣竹錢,紙高六尺價三千。任渠話舊論交接,只當春風過耳邊。」
瑛夢禪善書畫
夢禪居士瑛寶,相門子也,又為巡撫伊江阿之弟。隱居不仕。其書法極似劉文清公墉,或見其致親家母竹軒夫人手札十九通,甚佳。又善繪事,似倪雲林。尤善指頭畫,識者以比高且園侍郎。
奚鐵生善書畫
奚鐵生布衣岡,善書畫。少年書法,出入歐、趙之間,晚歲專精繪事,書名遂為所掩。乾隆時,琉球 人嘗以餅金購之。
金壽門賣書畫
錢塘布衣金壽門,名農,號冬心。性逋峭,工詩,有《冬心先生集》。中歲為汗漫游,徧走齊、魯、燕、趙、秦、晉、楚、粵,卒無所遇而歸。晚客揚州,賣書畫以自給。其書出入楷隸,本之《天發神讖碑》。畫梅尤工,嘗以十六幅贈青浦王述菴侍郎昶,為仁和陳給事寶所見而賞之,攜去,累月不返。述菴索之,陳笑曰:「我以是為性命矣,而可還乎?」
何子貞善書畫
道州何子貞太史紹基工書,早年仿北魏,得《玄女碑》,寶之,故以名其室。通籍後,始學魯公,懸腕作藏鋒書,日課五百字,大如碗。橫及篆隸,晚更好摹率更。故其書沈雄而峭拔,行體尤於恣肆中見逸氣,往往一行之中,忽而似壯士鬬力,筋骨湧現,忽又如銜杯勒馬,意態超然,非精究四體,熟諳八法,無以領其妙也。尤所難者,先後為人書楹帖,以數千計,句無雷同。於臨池時觸興口占,靡不新雋工切,語妙天下。且其搆句,或寄宦迹,或言名勝,或按合時序,或對晤琴書,讀之可見其作書時身心之所在,及身世之所當。故不徒其書有中晚之別,即聯語亦有壯老之分,此不為藝林諸前輩所罕見者耶?自蜀歸,再返道州,雖農野婦孺,亦踵門求書,僻邑無良紙,悉書之,不拒也。某常困於酒,為書聯語,則云:「愛書不厭如平壑,戒酒新嚴似築堤。」勗其業,亦止其飲也。邑有老監生某,為同學友,晚而失明,來索書,則云:「老來尚讀華林略,闇裏能摹有道碑。」蓋以祖珽嘲其目,以中郎喻其勤也。
子貞至永州,訪楊翰,距城數里,忽飢疲,因憩食村店。食已,主人索值,時資裝已先入城,乏腰纏,無以應,請作書為償,主人勿許,竟典衣而後行。楊聞之,笑曰:「何先生法書,亦有時不博一飽耶?」楊字息柯,書法酷似子貞,不觀其署名,輒疑為子貞也。
子貞平生輕武夫,雖鉅金求之,不與。相傳郭子美軍門松林再奉千金為壽,并脅以刃,子貞不得已,乃書一聯與之云:「古今雙子美,前後兩汾陽。」則譽過其實矣。
晚年以省墓回里,里人有問以字學極於右軍,奚為棄晉法而重唐帖?子貞曰:「晉世已遙,右軍神品,真跡難覓,存者模糊,於斑剝殘石中求右軍神妙,是何可得。顏書雖天分遜右軍一籌,而真力彌滿,渾然天全,去今尚近,完好宜摹。且魯公為人剛勁不阿,觀其書如覩其人,吾愛其書格之高,實儀其立身之峻。右軍人品非不高,然不善學之,必遺其神而得其粗,是為妍皮裹癡骨,趙、董諸人皆是。觀一時人士書法,足見其風尚之柔靡,豈得謂六藝之末不關挽回風會耶?」其論書陳義之高,足以起衰砭俗有如此。
子貞亦善畫,法惲南田。嘗作畫一幅,無遠山,約略江樹,中湧大小二洲,一野老傴僂田間。但不常作,興至偶為之,題以贈人則可,非如書之求無不應也。
戴文節善書畫
錢塘戴文節公熙夙工書畫,道光辛丑,為鄉人沈文忠公兆霖畫雙桂,題南宋詞曰:「占斷花中聲譽,香和韻,兩奇絕。」蓋文忠方應舉,寫此作利市也。是歲榜發,文忠名在第二,同人以為畫讖,文節賀詩遂有「桂林聲譽原無比,悔寫蟾宮第二枝」之句。後十年,文忠已疊秉使節,文節為人畫月桂圖,述及前事,謂畫不足傳,藉人以傳。比同治初元,文忠奉命勦撫叛回,值秦中山水暴漲,沒於王事,而前三年庚申,文節已殉難杭州矣。
吳讓之善書畫
吳讓之多藝,刻印第一,次畫花卉,次畫山水,次篆書,次分書,次行楷。畫多贋本,佳者幾於亂真,且世亦鮮知其善畫者。偶見所繪墨筆荷花,澹雅得宋人意,乃真跡也。蓋惟書卷清氣,不可偽為,亳釐千里,識者亦不易。讓之,名熙載,儀徵人。
侯青甫善書畫
江寧侯雲松,字青甫,善書畫。求者麕集,戶限為穿,乃作《金縷曲》詞二闋以牓其門,其一曰:「對客頻撝手,願諸君收回絹素,那容分剖。書畫詞章三絕技,此語最難消受。況八十龍鍾衰朽,終日塗鴉塗不了,慣直從辰巳交申酉。問所得,幾曾有?尤多親友之親友,貼簽條某翁某老,不知誰某。積壓縱橫旋散失,尋覓幾番搔首。媿爽約又將誰咎?要不食言原有術,或先將潤筆從豐厚。問破鈔,可能否?」其二曰:「潤筆由來久,古之人一絲一縑,不嫌情厚。翰墨生涯論價值,不出板橋窠臼,於廉惠何傷之有!風雅錢仍風雅用,向荒園老屋添花柳。五簋約,讌良友,漫嗤自享千金帚。算老來祇餘拙筆,尚誇人口。便類碔砆同瓦礫,索報卻須瓊玖。書數目牓之門右,博得道塗聞者笑,謂是翁罔顧言之醜。掩兩耳,掉頭走。」
孝欽后善書畫
孝欽后喜作擘窠大字,亦臨摹法帖,作小楷。尤喜繪古松,筆頗蒼老,每畫一幅,輒為近侍乞取。李文忠公鴻章七旬賜壽,所賜畫松,亦親筆也,是為生平最得意者。
孝欽每作書畫賜羣臣,一落筆,輒曰壞了壞了,眾太監必交口稱頌,后喜,始成篇幅,否則手碎之矣。綺華館所織綢緞花樣,皆如意館擬稿進呈,后有時手改之,然後發交工匠。
孝欽作書畫,中嵌玉璽。德宗則印以小圖章。入值諸臣,凡蒙賜件,率以此為辨別。
孝欽喜作大字,用丈餘庫臘箋,書龍虎松鶴等字,歲多至數百幅。宮中及西苑頤和園,均喜以大圓寶鏡四字為扁額。
吳清卿善書畫
吳縣吳清卿中丞大澂,工篆籀。官翰林,嘗書《五經》、《說文》。平時作札與人,均用古篆。其師潘文勤得之最多,不半年,成四巨冊。一日,謁文勤,坐甫定,即言曰:「老弟以後寫信,還宜稍從潦草。我半年付裱,所費已不貲矣。」越數日,復柬之曰:「老弟古文大篆,精妙無比,俛首下拜,必傳必傳,兄不能也。」出而撫湘,有時判事亦書大篆,胥吏不能識,往往奉牘進質,乃手講指畫以告之。又能畫山水,偪真戴文節,其秀潤處,有過之無不及。又能打靶,頗有命中之長。其女公子亦皆擅此。
如冠九善書畫
如山,字冠九,滿洲鑲藍旗人。光緒時,官至直隸按察使。書宗北魏,蒼勁渾厚。善畫,更自矜重,未易得也。
秀水董氏五世善書畫
雍、乾間,秀水董愚堂布衣隱居梅涇,讀書尚志,雅好唫詠,書法宗懷仁《聖教序》,渾厚如其人,愚堂,名鴻。其弟養中布衣名涵,則擅詩、書、畫三絕。養中之子樂閑布衣名棨,工詩,善鐫刻。於書畫尤致力,楷法宗褚、魯公,行草宗文敏、允明,所繪山水、人物、花卉、翎毛、草蟲,無不精妙入古,力追宋、元、明諸大家。性高介而慷慨,有假達官貴人之名以重潤勒繪者,輒卻之,曰:「此烏可以勢力脅我耶!」平生鬻畫之資,多至巨萬,而自奉儉約,半以周給鄉黨。喜箴規世人,嘗寓意於寫生畫中。所著《畫學鉤深》,已行世。樂閑之子為枯匏明經。枯匏,名燿,尤有聲於時。早歲研經術,工書畫,書法由董、趙而上溯唐、宋諸家,清超拔俗。其畫尤長於山水,力追北苑,偶作平遠者,則蕭遠枯澹,神似雲林。枯匏有子,曰味青明經,名念棻,一號小匏。書畫承家學,且能詩,亦稱三絕。晚年鬻書畫以養母,母壽至百歲有五,以所積潤資建坊。其畫得錢曉庭之傳,工花卉、翎毛,嘗摹南田作,得其神韻,尤喜畫梅花,手寫萬本,隨意題詠,流傳江南,人呼之曰:「董梅花」。味青之子詢五,名宗善,亦能畫,精鑒別,藏弆名人書畫甚夥。
徐新華能書畫
杭州徐室女新華,字彤芬,印香舍人恩綬次孫女。早慧能文,淵源家學,父珂、母何墨君皆鍾愛之。工楷法,嘗為其從伯花農侍郎及父執況夔笙太守、丁和甫舍人作楹聯屏條,僉以筆意渾健酷類北海贊之。家藏左文襄為其曾大父辛齋理問孝酉所書楹聯,心摹手追,亦頗神似。且精繪事,所作山水,不失宋、元人矩獲。夔笙謂其冰雪聰明,流露楮墨之表,於石谷、麓臺勝處,庶幾具體。時宣統辛亥,年十有八也。
世祖作擘窠大字
宏覺禪師,名道忞,善書。世祖嘗問之曰:「老和尚習何帖?」宏覺曰:「道忞初習《黃庭》,不成,繼習《遺教經》及《夫子廟堂碑》,不能專心致志,以至無成,往往落筆而即點畫竄走。」上曰:「朕亦臨此二帖,如何而能及老和尚乎?」宏覺曰:「皇上天縱之聖,自然不學而能,第道忞未及覩龍蛇勢耳。」上曰:「老和尚可有大筆與紙乎?」宏覺曰:「皇上勑道忞所書手卷,尚有紙十餘,惟新製鬃毫,恐不堪用耳。」上乃命侍臣研墨,即席濡毫,作擘窠大敬字。復起立,連書數幅,以一持示宏覺曰:「此幅何如?」宏覺曰:「此幅最佳,乞賜道忞。」上遜謝。宏覺就上手掣得之,曰:「恭謝天恩。」上笑曰:「朕字何足尚,明思宗之字乃佳耳。」即命侍臣取以來,則思宗所書,約八九十幅也。
傅青主論書
傅青主工書,自大小篆隸以下無不精,嘗自論其書曰:「弱冠學晉、唐人楷法,皆不能肖。及得松雪香山墨蹟,愛其圓轉流麗,稍臨之,則遂亂真矣。已而乃媿之,曰:『是如學正人君子者,每覺其觚棱難近,降與匪人遊,不覺其日親者。松雪曷嘗不學右軍,而結果淺俗,至類駒王之無骨,心術壞而手隨之也。』於是復學顏太師。」因語人學書之法,寧拙毋巧,寧醜無媚,寧支離毋輕滑,寧真率母安排。君子以為青主非止言書也。
陳元孝行草分隸皆有法
陳恭尹,字元孝,號獨漉,順德人,邦彥子,有《獨漉堂集》,自稱羅浮布衣。詩清迥拔俗,得唐人三昧。行草分隸皆有法。始晤王文簡,揖甫罷,即出一端石相示,曰:「吾得此水坑石,甚寶惜,欲以寄公於京師。既聞奉使,當至粵,輒留以俟。」視其側,有銘八字,云:「獨漉所贈,漁洋寶之。」恭尹工漢隸,此其手書也。文簡甚珍之。
陳錫振倉卒書三十紙
陳胤虞,字錫振。善書,偪似率更令。嘗詣一僧舍,倉卒為人書三十紙,日就晡,侍者咸怠,欲去,一僧執卷躊躇,不敢進,察其意,曰:「公將無欲之乎?可添墨。」
吳漁山摹東坡真筆
吳歷,字漁山,所居有言子墨井,晚號墨井道人。其於書法好東坡,嘗游吳興,謁郡守,未入,信步至僧舍,見東坡《醉翁亭記》真蹟,喜甚,即僦其寮,貿紙筆,布席展卷,臨摹三四日,太守徧索不得,摹竟,徑去。
吳岩子右手作書
吳岩子為卞楚玉婦,能詩,家於青山。即轉徙江淮,無常居。有《西湖》、《梁溪》、《虎邱》、《廣陵》諸集。工書,晚更好道,疾作,則右手自運動,日夜作字不休,或濡筆書紙,悉成元理,疾止不復記憶,凡二年而愈。
釆薇子字甚工
績溪之嶺北有宿於路亭者,拾枯枝,摭野菜,入沙罐煮食之,鶉衣百結,間入書館作字題詩,詩不可解而字甚工,自署曰采薇子。
凌悅庵學書不用紙
凌克闇,字悅庵,杭人。學書不用紙,以退筆蘸水,臨帖於琴甎,日必千字。
吳三桂作擘窠大字
吳三桂不善書而喜臨池。苑中花木清幽,有列翠軒者,屋五間,窗外有隙地數丈,悉種短草,地盡則層巒疊嶂,高淩天際。春秋佳日,三桂輒攜筆墨於軒中,作擘窠大字,侍姬數十輩環侍於前,鬢影釵光,與蒼翠之色互相輝映,廁身其中,不復知世間有塵俗境也。
倪來周有七十二書訣
康熙時,有倪來周者,以書法教人。其訣七十有二,將側、勒、弩、趯、策、略、啄、磔分之,每筆別造形像若干而異其名,共得此數也。
周沖元左腕作字
長沙周承翰,字沖元,工八法。以右腕斷,輒用左腕寫之。
李潛夫工八法
李潛夫,名天植,平湖人,明崇禎癸丑貢士。明亡,杜門晦迹者二十七年。潛夫故工八法,人索書,輒應。寧都魏冰叔訪之,見其案頭僅有筆二枝,墨寸餘,皆苦惡不堪用。檢篋中得二枝筆,已磨墨一片,貽之。
宋師祁左手把筆
棗強宋師祁,康熙丁未進士,工諸體書。知獲嘉縣時,忽遘風疾,遂以左手把筆,其工不減於舊。
祝培之書桃源記於牙牌
祝培之,年七十,能書《桃源記》於徑寸牙牌,細髮為行,微塵遮字,更留其下以作圖。周爍園侍郎亮工見之,歎曰:「使劉子驥遇此,定應畏其局促,攢眉而去,豈復生問津想。」
姜西溟善行草小楷
姜西溟素以行草擅長於康熙朝,登第後,乃善作小楷,以三指撮管端,懸腕疾揮,分行結體,疏密合度。其紙尾圖記曰「丁丑後書」。
何義門善學錢牧齋書
翁覃谿嘗謂國朝人之善學錢牧齋書者,惟何義門編修焯。義門少受學於邵僧彌,僧彌出自牧齋,其書法精妙,則得之馮定遠父子,徐壇長詩所謂「鄒氏固無師,毛公有所授。君學謹派別,虞山切講究」也。
印氏女僕書神似董字
康熙時,長洲印氏有女僕,美而能詩,書法尤善。初習陳仁仲字,後得董玄宰真蹟,專心學之,得其神似。印氏式微之日,此女僕作董字贋本鬻之,頗得善價,因以為活。世傳香光墨蹟,猶有出此女僕之手者。
四書家薛白楊唐
康熙時,毘陵有四書家,薛瑨、白某、楊大鶴、唐某是也。時有「薛白楊唐」之目,可與「蘇黃米蔡」作的對,又可以諧音呼之曰「雪白洋糖」。
張若靄書心經於玉佩
桐城張閣學若靄,文和公廷玉之子也,以書畫供奉內廷。一日,太后出方寸之玉佩,命書《心經》一篇,竟日而就,因賜上方珍玩無算。
彭息庵晨暮作書
彭息庵,名志求,長洲人。大父貽令以善書名吳中。息庵幼時,以磨墨侍大父書,學之,點畫精勁。大父喜,乃授以法。長而嗜書,人有好書,輒借得之。飾小齋獨居,几上一爐香,一瓶水,晨暮作書。然恥不得及時有為,每秋風起,則大驚,撲筆起,徘徊焉,復作書。竟老於家,雍正丙午卒。
鄭板橋字自為一體
興化鄭板橋以書畫名海內,真蹟漸少,當時已有揚州某觀道士,學其體足以亂真,後又有同縣黎氏仿之,皆書也。蘭竹,理氏昌鳳能為之。板橋楹帖,粉牋為多。板橋初學晉帖,雍正辛亥,書杜少陵《丹青引》橫幅,體仿《黃庭》。後乃自為一體,蔣心餘指為晚摹《瘞鶴》兼山谷者。
伏鞍書字
督撫參劾屬吏,輒由摺奏幕友以小楷謄正,人名下空數字,以備督撫親填考語。督撫之年老者,或手顫,或眼花,所填之字,大小懸殊。然康、雍間之充記室者,輒能於馬上作疏,橫庋一板於鞍,伏而書之,馬雖絕塵而馳,而行列疏整,不稍舛誤,蓋絕技也。
王潄田馬上作小楷
無錫王日杏,號潄田。善書法,於魏、晉以降之墨跡石刻悉取而臨摹之,輒畢肖。又嫺習制藝,慨然有用世志。乾隆癸酉,舉於鄉。甲戌,考取內閣中書,充軍機章京。每扈從行圍,遇公事旁午,則坐馬上,盤一膝,膝置紙,信筆作小楷,疾如飛,而工秀獨絕,同輩嗟歎以為莫能及也。
董文恭脂書天下太平字
富陽董文恭公誥晚歲,每元日朝賀歸第,坐廳事,於脂一粒上莊書「天下太平」四字,豪芒彪炳。
翟草田工大書
涇縣翟草田,名詠參。識趣超邁,生平無他嗜,獨喜臨池,尤工大書。某年,客金陵,李仙李殿撰之孫往訪,乞書家祠聯額,字高五尺餘,聯字亦二尺,揮汗立就,氣如龍虎。李驚拜曰:「某足跡半天下,何意得如此神筆!」宛陵吳叔琦在座,作《大書歌》,「有先生絕技天下無」之句。趙然乙侍御《寄懷》詩則云:「下筆埽千軍,往往兔毫禿。」
孔谷園書似張文敏
曲阜孔谷園孝廉繼涑,為孔子六十九代孫,衍聖公傳鐸第五子也。幼聘婁縣張文敏公照女公子。文敏以書名海內,谷園能得其筆法,時以小司寇目之,求書者紙堆几案若束筍。中年進而學蘇、黃,且學米,晚更學歐、虞、顏。高宗尊師重道,釋奠闕里,谷園八逢盛典。少時嘗選充講書官。乾隆甲辰,禮成,上於中水行宮命倣文敏書以進,奉旨:「好像張照,留覽,發懋勤殿。」
谷園歿後,所存墨蹟子姪分藏之。其疏遠族人無所得,乃輾轉乞得一巨幅,碎裁之,均分其字。
張雪川善草書
湘陰張雪川副貢廷祿,善草書。久客京師,性豪,嗜飲,數以所書易酒,不足,則質以衣。晚年歸。客寧鄉縣署,適有疑獄,代白其冤。冤者酬以金,卻勿受。嘗於醉中作書,顧所親曰:「可將去藏之,二十年後必有知寶貴者。」年六十餘卒。
錢獻之篆名天下
錢竹汀詹事之家學,其兄子坫實為嫡傳。坫,字獻之。邃經學、小學、金石之學,篆書尤空絕前後,然在家未嘗學篆也。初入都,省詹事,詹事授以李陽冰《城隍廟碑》,晝夜習之,三月不能成字。忽患癇,醫者診之,脈無病,而手足厥冷,目瞠視,鼻微有息而已。如是者七日,忽中夜躍起,濡墨作篆,書乾卦象畢,不勝餓而寢。翼早,詹事來視病,尚未寤,見案上篆,大驚,呼問病狀,答曰:「兒故無病,夢至石室,見唐巾老者指授篆法,七日夜作成,輒批抹,最後書乾卦象,老者曰:『可矣。』兒遂覺。追憶筆勢,中夜作此幅。」詹事詳詢夢中所見,蓋即少溫也。時都中能作篆者,惟翁覃谿學士,聞是事,索所書,歎為神授,自是遂以篆名天下。
蔣山堂字不俗媚
蔣山堂,初名泰,字階平,後得古銅印文曰蔣仁,遂更今名,號山堂,別號吉羅居士、女牀山民、仁和布衣。居仁和艮山門外二里徐家橋,破屋數椽,僅蔽風雨,面目孤冷,罕與世接。書法絕不趨俗媚,彭紹升推為當代第一。阿林保官運使時,延之入署,偶為書蘇詩,有「白髮蒼顏五十三」句,遂以病辭歸。歿時,年適符其數。蓋山堂生平固寡言笑,耽禪悅也。
劉文清書自成一家
諸城劉文清書法,論者譬之以黃鐘、大呂之音,清廟、明堂之器,推為一代書家之冠。蓋以其融會歷代諸大家書法而自成一家,所謂金聲玉振,集羣聖之大成也。泗州楊文敬公士驤所藏文清真跡甚多。蓋其自入詞館以迄登臺閣,體格屢變,神妙莫測。其少年時為趙體,珠圓玉潤,如美女簪花。中年以後,筆力雄健,局勢堂皇。迨入臺閣,則炫爛歸於平淡,而臻爐火純青之境矣。世之談書法者,輒謂其肉多骨少,不知其書之佳妙,正在精華蘊蓄,勁氣內斂,殆如渾然太極,包羅萬有,人莫測其高深耳。
劉文清書有代筆
文清平生書楹聯常用紫毫筆,尤好用蠟箋、高麗箋。官尚書時,判諾,輒畫十字,有司員仿為之,文清輒辨出,曰:「吾畫不可偽也。」然文清有三姬,皆能代之,可亂真,外人不能辨。晚年多代筆,其但署名「石菴」二字,及用長腳石菴印者,皆代筆,瑛夢禪亦其一也。或曾見其與三姬人論書家信,指陳筆法甚悉。
莊然一終於書
莊然一,名寶書。善八法,初取徑於董香光諸名家,其後直窺晉人之室。游京師,就試北雍,依其從叔於大興縣署。每作一書,當時之善書鉅公如劉文清、錢唐梁山舟侍講同書,無不交口讚揚之,由是居都中數年,名日益盛。而數奇不偶,屢困場屋,喟然曰:「吾其終於書耶?」每當酒後耳熱,操筆縱橫,雖長條巨幅,俄頃之間淋漓殆遍,其抑鬱不平之氣悉寓於書,故崛強夭矯,無一平筆。人於醉中求之,累紙不吝,及醒,則雖一楹帖,亦靳不予人。
王夢樓書名播朝鮮
王夢楼太守文治,書名絕大,聞於海外,朝鮮人嘗以餅金易其字。當時有諺曰:「天下三梁,不及江南一王。」其隨手所作行書,實饒天趣,自用己法,殊覺無味。然世人必以其己法為真本,以行書為贋作也。
陳匏廬書似董香光
陳匏廬宗伯邦彥之書,得董香光神髓,故酷似之。自少至老,日有書課,臨摹至千萬本。人往往取其書,截去某人臨數字,即以偽充香光書,售得善價,收藏家多不能辨。聖祖最喜香光字,遇外吏進呈之本有疑似者,輒沈吟曰:「其陳邦彥書耶?」高宗嘗出內府香光真跡數十軸,於召見時詢之曰:「其中孰為汝所書者?」匏廬審視良久,叩首謝,亦竟不能自辨也。
陳隨貞書似董香光
陳太史隨貞,陽城人,文貞公廷敬猶子也。少年登科,入詞館。引疾歸,闢別墅於縣治東北二里許之青林溝。詩酒之外,游藝翰墨,以董香光為宗,每擲筆自觀,歎為神似,輒署董款。後十餘年,遊京師,得一董帖,愛之至,購以五百金,以為此真董字之最佳者,詳玩之,乃己所書也。
刁約山書摹顏柳
慈谿刁戴高,號約山。善書,法顏、柳,結體勁正,腕力獨健。索其代書者屨填戶,約山因亦藉潤筆資以佐藥餌。然性狷介,不代顯者署名。嘗曰:「吾書,五尺童子望而識之,奈何為捉刀乎?」遇親故有求,欣然應之,無吝色,雖大幅尺素,亦無不饜其所欲而去。
紀文達自謂塗鴉
紀文達公博洽淹通,今世之劉原父、鄭漁仲也。獨不善書。即以書求者,亦不應。其書齋所設之硯,有匣,鐫二詩於上去:「筆札怱怱總似忙,晦翁原自笑鍾、王。老夫今已頭如雪,恕我塗鴉亦未妨。」「雖云老眼尚無花,其奈疏慵日有加。寄語清河張彥遠,此翁原不入書家。」
成親王善書法
成親王永瑆,為高宗第十一子。善書法,幼時握筆,即波磔成文。嘗有康熙時某太監,言其師少時猶及見董香光握筆,惟以前三指握管,懸管書之,王故推廣其語,作撥鐙法,名重一時。高宗特命刊其帖序,行諸海內以榮之。仁宗嘗勅王集生平所書各帖上石,賜名詒晉齋,王因自號詒晉齋主人。又所書宮扇十三行小楷尤精,妙入能品。
假成親王書
宣城梅某,秋闈下第,以王文簡銘硯及成親王臨《爭坐位論》一冊,售二十金於某,乃為桂香東所見,攜以示王。王大驚,為跋於後,凡千餘言,有云:「此冊之妙,勝我十倍。使我再寫十年,未必能及。乃仍假我名,慚不可忍。」
王惕甫曹墨琴以書見稱
蘇州自明季以來,書家用筆,皆以輕秀俊逸見長。至王惕甫廣文芑孫,始以遒厚渾古矯之,遂為三百年所未有,雖退谷、義門,猶當讓出一頭,何況餘子。其婦曹墨琴夫人之書,則氣靜神閒,娟秀在骨,應推本朝閨閣第一。此卷前段,王書雜帖詩十二首,行楷相間,款題「癸丑四月浴佛節前一日,會試榜發下第,明日復入宮館,食訖而散,歸休家寓,客亦不至,輒書舊作數首,奉寄稼園先生正之。惕甫王芑孫」。後段曹夫人小楷,書《蜀江春日文君濯錦賦》一篇,款題「乾隆癸丑新正十日,書於京師寓館之寫韻軒。墨琴女史曹貞秀」。紙尾有惕甫跋云:「愚夫婦性皆好書,皆不自意以書見稱,遂有古人學書費紙之患。長安中求紙,都不中書,每一臨池,動成苦惱。近聞吾老友稼園先生自以新意製紙,漿硾得法,與筆墨相宜。宋諸公多講治此事,若歐陽公、黃山谷、二蔡、二米,無不能書,蓋必識書之利病而後識紙之精粗,則以稼圃而治紙,固宜與碌碌者異也。偶寄此卷,附言其後,俾知愚夫婦方拮据破硯劣豪之下,庶幾他日幹當人北來,且不惜數番之惠耳。癸丑五月二日,芑孫附識。」
顧湘舟有三姬人能書
錢警石嘗於武林之吳山,遇吳門顧湘舟文學沅,知其收藏舊籍及金石文字,甲於三吳,劇談久之。既而過訪寓齋,以其姬人綠卿、素君、紫娟合書團扇見贈,屬題《繡餘讀書圖》,率成三絕句,詩云:「東吳顧文學,卅載舊知名。閱肆得相遇,高談四座驚。」「贈我白團扇,丹青一一工。腐儒無艷福,也幸拂清風。」「南面百城擁,豪於列屋居。豈知讀畫後,分校數行書。」
蔣湘帆論學書
蔣湘帆,名衡,金壇人。善書,為大瓢山人楊賓弟子,後改名振生。嘗云:「學書者不能為人宗祖,亦當與古人為弟昆,何至為人子孫,甚至甘同奴僕。」
蔣湘帆寫十三經
雍正丁未,蔣湘帆書《法華經》成,以眎王吏部雨 澍.王曰:「儒者寫釋氏書,不足道,無已,書十三經乎?」蔣頷之.客有笑其為王所愚者,不顧也.於是涓吉張筵,祀先聖,飲客稱慶,先其所難.五年而《左傳》成;又五年,群經次第畢成.其書《左傳》,始於家,卒業於曲阜,書《禮記》,在山東.書《尚書》,在無錫,餘皆在揚州之瓊花觀.初,蔣以恩貢除英山縣訓導,以寫經故,力辭,不赴.會有乾隆丙辰宏博科之薦,制府將徵舉之,又固辭.至是始就,凡十二年,實戊午也.小玲瓏山館主人馬秋玉兮出白金三千,為之裝潢,成三百冊,五十函.己未八月,由河督高文良公斌進呈,奉旨,授國子監正銜,將議交武英殿刊刻,會有沮之者,乃止.庚戌,高宗以其年近七十也,念其尊經之功,刊其書於太學.乙卯春,告成.
歷代之校刊石經,固亦班班可攷也。漢靈帝詔蔡邕等校刊石經,始於熹平乙卯,竟於光和癸亥。魏正始朝所刻石經,與之並列。初毀於拓跋魏馮熙之取造寺塔,再毀於北齊神武之遷鄴沈於河,三毀於隋遷至長安以造宮室。至唐初,漢、魏石經皆略盡。晉太康中石經,裴秀所書也。唐石經,以《月令》為《禮記》首篇者,玄宗天寶時所刻也。始於太和,成於開成,文宗所刻也。後蜀孟昶石經始於昶廣政,未畢,而蜀亡。《春秋》三傳,至宋仁宗皇祐己丑始成,而統名為蜀石經。北宋石經,仁宗嘉祐辛丑章友直等書也。南宋石經,高宗書也。《明一統志》載燕城南石經碑二,金所刻也。各朝石經皆堙沒,開成後,蜀猶有存者,復不全,至是而燦然具備矣。
梁山舟書名播中外
梁山舟學士書法名播中外,論者謂劉文清樸而少姿,王夢樓豔而無骨,翁覃溪臨摹三唐,面目僅存,汪時齋謹守家風,典型猶在。惟梁兼數人之長,出入蘇、米,筆力縱橫,如天馬行空,汪文端、張文敏後一人而已。
梁性孤僻,作書喜用許虛白紙,夏岐山、潘岳南筆,刻石必陳雲杓、陳如岡、馮鳴和。及虛白紙盛行,馮、潘、夏、陳因以致富。
時日本國有王子好書,介舶商求梁評定。琉球生自太學歸國,踵門丐書一紙,曰:「持是以復國王耳。」
梁手寫《文選》十六小冊,有嘉慶丙子自跋云:「始壬申至丙子。」蓋五年畢事。全書無一字草率,有誤者,則硃書其旁。
梁山舟書無代筆
古之名書家,皆有代筆,蘇子瞻代筆為高述,趙松雪代筆為郭天錫,董香光代筆為吳楚侯。梁山舟書名甚著而無代筆,惟湯晝人庶常錫蕃、沈友三明經益頗肖其書,其為人作字,嘗署梁名,非代筆也。
戴延仲書學錢獻之
嘉定戴聽鴻,名延仲。能學錢獻之書法,以贋亂真,人莫能辨。吳縣江沅偶見篆書一幅,署錢坫名,曰:「筆力逼真,惟中有一字假借不合,十蘭不應有此誤也。」徐訪之,知為延仲贋作,乃招之往,曰:「以君筆力,不患不傳,何必假名前人?但作隸須通六書。」以段氏《說文》授之,學益進,時稱活錢坫。延仲,嘉、道間人,居安亭。
鄧石如習書之勤
鄧完伯,字石如,懷寧集賢關人。少產鄉僻,眇所聞見,顧獨好刻石,倣漢人印篆,甚工。弱冠孤露,即以刻石遊四方,輾轉至壽州。時亳人梁巘主講壽春書院,以工李邕書名天下。石如為院中諸生刻印,又以小篆書諸生之箑,梁見之,歎曰:「此子未諳古法耳。其筆勢渾鷙,余所不能。充其才力,可以輘轢數百年鉅公矣。」因為其治裝,致之江寧舉人梅鏐。鏐為文穆公季子。文穆雖貧宦,然梅氏自北宋時即為江左甲族,聞人十數,弆藏至富。文穆又受聖祖殊遇,得祕府異珍尤多,蓋秦、漢以來金石善本咸備焉。
石如既至,鏐為盡出所藏,復為具衣食楮墨之費,乃得縱觀,推索其意,明雅俗之分。迺好石鼓文、李斯《嶧山碑》、泰山刻石、《漢開母石闕》、《燉煌太守碑》、《蘇建國山》及《皇象天發神讖碑》、李陽冰《城隍廟碑》、《三墳記》,每種臨摹各百本。又苦篆體不備,手寫《說文解字》二十本,半年而畢。復旁搜三代鐘鼎及秦、漢瓦當、碑額,以縱其勢,博其趣。每日昧爽起,研墨盈盤,至夜分,盡墨,乃就寢,寒暑不輟。五年,篆書成,乃學漢分,臨《史晨前後碑》、《華山碑》、《白石》、《神君》、《張遷》、《潘校官》、《孔羨》、《受禪》、《大饗》各五十本。三年,分書成。
某歲,石如至歙,鬻篆於賈肆。張皋文編修方客授修撰金榜家,編修邃篆學,見石如書,歸語修撰曰:「今日得見上蔡真迹。」修撰驚問,語以故,遂冒雨偕詣訪石如於荒寺,修撰即備禮延之。金氏家廟甚壯麗,其楹皆貞石,而刻楹及懸額,修撰精心寫作,蓋百易而後定,謂莫能加於此也。及見石如書,即鳩匠斵其額。石楹既豎,不便磨冶,架屋而臥楹,請石如書之。刻成,乃重建。其傾服至此。石如既交編修、修撰,遂輾轉與曹文敏公、劉文清公、上海陸耳山副憲、鎮洋畢秋帆尚書周旋奉手,而絕藝傳矣。
石如篆法以二李為宗,而縱橫闔闢之妙,則得之史籀,稍參隸意,殺鋒以取勁折,故字體微方,與秦、漢瓦當、額文為尤近。其分書,則遒麗淳質,變化不可方物,結體極嚴整,而渾融無迹,蓋約《嶧山》、《國山》之法而為之。故嘗自謂:「吾篆未及陽冰,而分不減梁鵠。」其移篆分以作今隸,與《瘞鶴銘》、《梁侍中石闕》同法。草書雖縱逸不及晉人,而筆致蘊藉,無五季以來俗氣。論者謂其書筆筆尚力,到底一絲不懈,遲重拙三字足以盡之。石如以授包慎伯,慎伯以授合肥沈用熙。用熙,老明經也。家貧,鬻書供晨夕,人爭寶之。年時自署春聯,甫黏門,輒為人揭去。年六十三卒,時嘉慶乙丑也。
張叔未工篆隸
嘉興張叔未,名廷濟。精賞鑒,工篆隸。求書者踵接,然潤例甚苛,扇對每件須銀若干,如署款須稱大人者,必另加銀若干。有友某,富而吝,偶持聯乞書,未加署款之潤,張遂不署大人。道光辛巳,張至杭州,獨游西湖,至靈隱,憩於春淙亭,有樵叟荷薪而過,弛擔小坐,睨張而笑曰:「先生,吾嘗游禾,於煙雨樓識先生,不圖遇於此。敝廬不遠,盍一過我乎?」張諦之審,悟為李竹蓀,蓋昔嘗客授禾中,今隱於樵者。因偕往,留飲,為書聯贈之。又嘗寓西埏酒肆,其姬之母家也。後又移寓餅店中翟氏別業。有句云:「不妨司馬當罏客,來寓公羊賣餅家。」殊工切。張眉長寸餘,瑩然釆澤,因自號眉壽老人。
高爽泉習書之勤
錢塘高塏,號爽泉。工行草,尤精小楷,樹骨於率更、河南,取姿於吳興。嘗言小時學書,值嚴寒,手指凍硬,衣袖重沓,尤極猛進,每置杯水於腕上,欲使筆勢無欹側,異日便於駕輕就熟暑,夜畏蟁,以兩甕納足,是亦可見其勤也。性敏捷,善諧笑。當握管時,雖對客酬應,旁坐諠鬨,神意閒暇,纚纚落紙,累千百言,罔有譌脫,觀者皆歎其神妙。
徐柳臣書為徐派
道光時雖有外患,而猶粉飾太平,官場之賀稟、賀啟皆駢儷絕工。蓄善書少年一二十輩,時尚楷書,所謂歐底趙面者,皆華實挺秀,十數人如出一手。每有長函,則分手繕寫,刻許已就,合之,不知為眾人所書也。即起草,亦引紅格,預扣字數,方易分繕。其尤精者,雖奏摺亦可直寫,不用襯格,且立而寫之,不必坐也。
歐底趙面之字,風靡一時,翰苑中人爭相摹習。龍南徐柳臣廉訪思莊尤為此中能手,館選後。留都供職,與何子貞輩游,學益進。蓋廉訪之書法,不僅拘拘於歐底趙面,其初以善寫柳帖名,通籍後,又參以右軍、襄陽各體,而獨具匠心,運之以神,久之,遂自成一家,都人士目為徐派。湘鄉曾文正公傾倒不置,至欲其子惠敏公紀澤專習徐派。時連平顏氏、新建勒、梅、夏諸氏,或綰清要,或掌封圻,亦爭相倣傚,各以徐派書法教子弟,於是柳臣之書乃大著於時,人得一縑,爭寶貴之。
晚年,柳臣罷官歸,築室南昌之西山,日以讀書臨池為消遣。三子叔勤觀察德度克承家學,守潮州日,應潮人請,為某寺書東坡《赤壁賦》一篇勒諸石。其弟幼珊鹺尹萼工琴,善鐫刻,於書法尤致力,行草宗王、趙。萼子筠畦司馬德啟亦工書,楷法清麗妍媚,逼近松雪,有時幾可混真焉。
曹葛民能作篆隸
曹葛民,名籀,仁和人,能文之書賈也,所著有《籀書》及《春秋鑽燧》。如張仲甫中翰應昌、魏滋伯廣文謙升、龔定庵禮部自珍輩,皆與之往還。其詩箋書法甚劣,然能作篆隸。晚年狂跅,作《三元通考》,斥當道,幾被掎摭。有人為之緩頰,令燬其版,遂以瘋病告免。
潘孺初懸腕寫小楷
文昌潘孺初,名存。以咸豐辛亥舉人官戶部,湛冥不與世接,於學無所不窺,得其一藝,皆足名家。每日作書,隨手塗抹,棄之紙簍。嘗臨《九成宮》,直逼真迹。寫小楷,亦懸腕,以三指撮筆端。年五十餘,無子,其友買一妾贈之,生一子。及謝病歸里,主講書院。沒後,其弟子就書院隙地為祠祀之。年七十五六卒。
張忠武寫虎字
張忠武公國樑,初名嘉祥。年十五,賈廣西,為官所捕,亡命為盜。然與羣盜異,桂人為之語曰:「濟弱鋤強張嘉祥。」粵寇洪秀全起事金田,乃率其徒投之。張雖武夫,生平喜寫虎字,大徑丈,中一直墨半枯,屹然如鐵柱,善書者輒歎為不及。及降於向忠武公榮部下,向倚之如左右手。一日,問其在寇中善擘窠書大虎字,有之否?張則曰:「孩子弄筆,不足言字。」向出紙硯與書,張解衣槃礡,潑墨淋漓,頃刻成十餘幅。
作書用大拇指第四指
錢塘徐辛齋理問孝酉嫻書法,初學歐,繼以大拇指習小楷。久之,則以第四指懸腕,學晉人書,頗有聲於道、咸間。
張婉紃書似李北海
道、咸間,陽湖有工書之女士張婉紃名綸英者,皋文猶女,翰風女也。其書神似李北海。年七十餘,尚能為人作書。會稽趙之謙常師事之,猶王羲之之於衞夫人也。私淑之者,有光緒末葉之錢塘處女徐新華。新華,字彤芬,能文善畫,惜早卒。
和藹人論執筆
寫字必先講執筆,未有不善執筆而善書者。和藹人書名重一時,嘗論執筆之法,其《執筆管見》云:「大字運肘,小字運腕。脈門半仰,腕骨向案。大指上挺,食指下按。大食二指,雙鉤如環。何以靈活,筆在指尖。食指指尖,準頭對定。名指小指,三指相並。中指內鉤,名指外送。中指右鉤,名小左送。管見如斯,是謂筆正。」藹人,名昶。
丁雨生字學蘇黃
丁雨生中丞日昌撫吳日,禮賢好士。春秋二祭,於文廟中執事諸生,一一詢其號,記之於紙。翌日,各書一扇贈之,其字學蘇、黃,為時所重。自是諸生踴躍,向給以轎馬費而不來者,至此皆爭先恐後矣。
朱研臣書自成一家
錢塘朱大勛,字研臣,晚號厭塵道人。髫年喜臨池,能作擘窠大字。其真書出入顏、柳,上追鍾、王,直入晉人之室。又工篆隸,蒼勁古拙,自成一家。日本、朝鮮人士之來華者,輒以得其一嫌一帛為榮。子景彝,字劍芝,能世其學,故會稽陶七彪郎中在寬《題道人造象》詩有「羨公有子繼家聲」之句。
孝欽后喜王文敏行楷書
王文敏公懿榮受業於周夢白,為文皆翔實典雅,堅重密栗,專家或有不逮。工行楷書,嘗云:「作一字須含十二意。」光緒甲午,大考,由三等改一等,入直南書房。尚方貼絡所需,其章幅稍大者,孝欽后必降口敕曰:「令王懿榮書。」醇賢親王栗主,特旨命繕寫供奉。庚子之變,竟以身殉。流傳翰墨,聲價愈重。禮臣議謚,得謚文敏,雅稱其為人矣。
吳芝瑛工八法
桐城吳芝瑛,無錫廉惠卿郎中泉夫人也。父寶三,嘗為山左縣令。獨生夫人,鍾愛逾恆。工八法,為巾幗中所罕覩,因頗自矜重。其所書,曾為孝欽后所稱賞。
德宗書橅柳誠懸
仁和王文勤公文韶嘗見德宗硃批手蹟,謂帝筆法雄勁,規橅柳誠懸,與篆籀文相髣髴。惟不常落筆,故得之者珍異逾恆。
德宗熾炭揮毫
光緒庚子,德宗西狩時,於寢宮門外新立屏風,以朱箋親書「戩穀」二字,黏於上。時硯冰久沍,命熾炭炙之,湯志尹等實侍於側。
翁叔平書超逸
常熟翁叔平相國同龢,書法不拘一格,為嘉、乾以後一人,說者謂相國生平,雖瓣香翁覃谿、錢南園,然晚年造詣,實遠出覃谿、南園之上,論國朝書家,劉石庵外,當無其匹,非過論也。光緒戊戌以後,靜居禪悅,無意求工,而超逸更甚,署款曰瓶居士,曰松禪,曰天放閑人。
張文襄書摹蘇東坡
張文襄書法東坡,其總兩湖日,頗有以工書而被羅致者。於是漢陽江上,黃鶴磯邊,干祿冒進之流,稍能執筆,無不規仿蘇體,而蘇字集刻,亦於其時稱極盛矣。
黃慎之寫經
黃思永,字慎之,道光壬寅生於金陵。咸豐癸丑粵寇之役,全家死者三十八人,慎之與弟同縊庭樹。粵寇兵至,救之,復蘇,年僅十二,楷字已優美。遇某酋,亦黃姓,愛之,撫為己子。旋為鄉人王星軒挈之入山,為寺僧寫經,日惟稗飯一餐,粗硬如沙礫,而勤於所事,日夕不輟。他寺亦爭延之,得傳食不絕。山村士子,亦多就而問字,遂以鄉塾教授為業。有某生以布袍為贄,至是而始曳長裾矣。鄉居無書,輾轉假鈔,勤學不倦。年二十一,娶金氏女。女為名宿鰲孫女,幼即定婚,經亂散失,清苦艱貞,卒訪得之。
鄧壯節書勢凝勁
粵東鄧壯節公世昌,以致遠管駕官於光緒甲午中日之役,撞碎日軍一艦,而致遠亦沈,殉焉。或見其所書挂屏四幅,書勢凝勁似其人。又嘗以朱絲格作精楷四幀,字徑二寸弱。
楊詠春工大小二篆
楊沂孫,字詠春,號濠叟,光緒時之常熟人,由舉人官鳳陽府知府。工篆書,於大小二篆,融會貫通,自成一家。
楊見山工分書
楊峴,字見山,歸安人。光緒時,嘗權松江知府。工分書,如褒斜道《石門頌》,名重一時。金石小學,皆極能事。
莊巢阿臨歐最多
武進莊氏用經術文學著稱於時者,無慮數十輩,以書名者,然乙州倅寶書而後,巢阿大令鳳威是也。同時與之並稱者,則有心吉農部怡孫,顧派別逈殊。心吉天優於人,晚年橅《乙瑛》、《禮器》諸碑,變樸茂為姿媚,於漢法中自闢一徑,獨為時流所歡迎。巢阿導源虞、歐,篤信謹守,曾不隃越尺寸。相傳幼時孤露不羈,為舅氏史士良兵備閉置書室中,盡出法書,朝夕臨摹,而於率更書,習之尤勤,宵旦不輟,掌指為腫,蓋困而學之者也。然其擘窠大書及題牓諸作,則又不縛規繩,游行自如,醇而後肆,成功則一。生平臨歐最多,貌拙神完,蒼潤欲滴,字外出力中藏精,真得信本的髓者矣。
汪頌閣喜習宋體字
宋體字者,流俗通用刻書之字體也。蓋北宋時刊本,俱能書之士各隨字體書之。元人刊書,盛仿趙松雪字體。明隆萬時始有書工,專為寫膚廓字樣,謂之宋體,刻書者皆能寫之。錢塘汪頌閣廣文詒年少時頗有刻書之癖,嘗於臨摹法帖之暇,戲習宋體以自怡。
時慧寶書遒秀剛勁
時慧寶,字智儂,為同、光間名伶小福第四子。能世其業,且善書,遒秀剛勁,不減張廉卿,其得力者為《龍藏寺》諸碑。
李靜之臨帖讀帖
李正華,字靜之,武進人。初習歐陽率更書,即神似;繼而習李北海書,心摹手追,凡數千過。講中鋒,雖振筆疾書,無欹斜不到之處,故能墨華四溢,成雙鉤形,而力透紙背,幾於正反若一,蓋由規矩而神明矣。
靜之書名既著,里中少年有立書社者,延之為社長。於是毘陵字學,一時稱最。然靜之意不慊,曰:「此干祿書也。」乃去而進窺六朝,旁及篆隸,尤致力於北魏,如《張猛龍》、《敬使君》、《石門銘》、《鄭文公》,每種臨摹,多則千遍,少亦數十百過。倦則手一帖閱之,如讀書然。寢饋其中者四十餘年。晚歲猶日臨帖數頁,讀帖一二種,曰:「吾懼吾手之易而滑也。」尤善擘窠大字,沈雄古勁,見者為之神王。
靜之生平無他好,惟嗜飲,終日不醉。將臨池,必飲酒。無日不臨池,亦無日不飲酒也。微醺時作書,益淋漓酣暢,筆墨飛舞。其友莊苕甫見而歎曰:「觀君作書,每心驚氣窒,不知其筆之自何起,自何止也!」中年後病酒幾死,因自號醉餘生。其所用筆,均長鋒,惟常州顧祺卿筆肆之老主人自製者為中程。
隆裕后草書
隆裕后為承恩公桂祥女。桂祥父子未嘗學問。隆裕侍孝欽后久,喜學草書。宣統初元時,以草法書擘窠扁聯。延春閣,即其自署之齋名也。
況桂珊工小楷
臨桂況桂珊,字月芬,夔笙太守周頤之仲姊也。能詩,且工小楷,防歐陽率更,秀勁娟潔。曾手書《爾雅直音》全部,授夔笙讀。後嫁同邑刑部主事黃俊熙,年二十四卒。
李梅盦善書
臨川李梅盦方伯瑞清以善書名於光、宣間,嘗自言曰:「瑞清幼習訓詁,鑽研六書,考覽鼎彝,喜其瑰偉,遂習大篆,隨筆詰屈,未能婉通。長學兩漢碑碣,差解平直。年二十六,習今隸,博綜六朝。既乏師承,但憑意擬,筆性沉膇,心與手午。每臨一碑,步趨恐失,桎梏於規矩,縛紲於氈墨,指爪摧折,忘其疲勞。光緒甲辰,看雲黃山,觀瀾滄海,忽有所悟,未能覃思銳精以竟所學,每自歎也。而學士大夫四方人士,昧其醜拙,競相請乞。學慙逸少而有老嫗竹扇之求,名異子雲而有百濟維舟之丐,工愧官奴而有少年紗祴之奪,巧孫智永而有戶限裹鐵之勞,縑絹充几,帛素衍篋。余性復疏嬾,筋駑肉鍰,官書填委,終日視事,堆案稽滯,動延歲月。偶然作書,每失先後,率爾落筆,時有巧拙。而人往往以先後為厚薄,以巧拙量愛憎,因藝術之細事,啟邱山之疵釁,果何為耶?且書者舒也,安事迫促。而索書者急於索責,每春秋佳日,野老牧童,猶得眺望逍遙,移情賞心,而余獨拘縶一室之中,並足鰭植,狀如斷菑,衿裒皆皁,脣齒濡墨,腕脫研穿,不得棲豪,猶不得償。人生如白駒過隙耳,何自苦如此!與其興怨,不如息身,豈若博稽乎六藝,尋究乎百氏乎。余友歐陽君重,慷慨丈夫也,嘗云:『為人莫學書,學書誠無益,拙無損於己,善徒為人役。』余嘗歎服以為至言。自歐美互市,航軌東合,頃歲以來,商戰益烈,運籌用策,不出市廛,滅國爭城,無煩弓矢,是以大賈貴於王侯,卿相賤同廁役,尊富卑貧,五洲通例。若夫貧困不厭糟糠而高語仁義,誠足羞也。昔范蠡智士,治生於陶,子贛大賢,鬻財齊魯,心竊慕之。語云:『長褏善舞,多財善賈。』余拙於為宦,歲俸所入,僅足自活。鬬智爭時,誠非所能,賣書力作,儻亦末業,比之灑削馬醫,或毋慙焉,猶賢乎掘冢博戲云爾。宣統辛亥秋,瑞清既北鬻書京師,時皖、湘皆大饑,所得貲,盡散以拯饑者。其冬十一月,避亂滬上,改黃冠為道士矣,願棄人間事,從赤松子遊。家中人彊留之,莫得去。瑞清三世皆為官,今閒居,貧至不能給朝暮。家中老弱,幾五十人,莫肯學辟穀者,盡仰而食。故人或哀矜而存恤之,然亦何可長,又安可累友朋。欲為賈,苦無貲,欲為農,家無半畝地,力又不任也。不得已,仍鬻書作業。然不能追時好以取世資,又不欲賤賈以趨利。世有真愛瑞清書者,將不愛其金,請如其直以償。」
曾季子書有晉人風
衡陽曾季子,名熙,湘人所稱子緝先生者也。美鬚髯,晚自號農髯。嘗與李梅盦方伯同官京師,同學書。梅盦喜學鼎彝、《漢中》、《石門》諸刻,《劉平國》、《裴岑》、《張遷》、《禮器》、《鄭道昭》、《爨龍顏》之屬,自號北宗。季子則學石鼓文、《夏承》、《華山》、《史晨》、太傅、右軍、大令,尤好《鶴銘》、《般若》,自號南宗以相敵。梅盦於時賢書無所可否,獨好季子書,以為有晉人風。季子亦獨喜梅盦書。每作書,各出相示,議論以為笑樂。
藏人寫字先起草
藏人之普通書法,於日用記簿,純係唐古忒正文。寫字先起草,用尺餘木板,寬僅二三寸,裹以薄紙,右手執板,以骨針沾蘇油作書,而後用貝葉置於膝,改用毛筆竹簽,蘸墨汁橫書之,瞬息可百字。梵字常用木筆蘸墨書之,故少筆鋒。番人於兩種字體,均能解識,或如歐文之大小草同聲異形歟?墨壺為瓷質或玻璃質,番名納門司里。筆曰西魯克,紙曰申各拉。
世祖精繪事
世祖喜繪臣工之像,嘗幸關中,一日,有中書盛際斯趨而過,呼使前跪,熟視之,取筆畫其像,面如錢大,鬚眉畢肖,以示諸臣,咸歎天筆之工。際斯拜伏乞賜,笑而不許,焚之。
京師慈仁寺,藏有世祖御畫渡水牛,乃於赫蹏紙用指上螺紋印成之,意態生動。又風竹一幅,上有「廣運之寶」,王文簡公士楨、宋牧仲尚書犖均及見之。
康熙丁未上元夜,文簡於禮部尚書王崇簡邸中之青箱堂,見有世祖御筆山水小幅,寫林巒向背、水石明晦之狀,謂為真能得宋、元人三昧者。
弘仁山水師雲林
弘仁,字漸江,休寧人。俗姓江,名韜,字六奇,明諸生。世祖定鼎,明亡,遂為僧。工詩文,山水師倪雲林。新安畫家多清閟法,蓋漸江導之先路也。沒後,其友於其墓種梅數百本,因稱之為梅花古衲。
武風子以火繪竹
武風子者,武定州人,名恬,先世以軍功官於衞。凡游藝雜技,過目即知之。滇中產細竹,堅實可為箸,武以火繪其上,作禽魚、花鳥、山水、人物、城郭、樓閣,精奪鬼工。人奇之,每得其雙籌,爭以錢數百購之。於是武之戚友,因以為利,而武顧未嘗自售也,頗自矜重,一箸成,輒把翫不釋,或醉後痛哭,悉焚之,醒復悔,悔而復作。然不輕與人,好事者每瞷其謀醉時,置酒招之。造必盡歡,酒酣,以火與箸,雜陳於前而不言。武攘臂起,頃刻完數十箸,揮手不顧也。或於酒中以箸相屬,則怒拂衣出,終身不與之見。或遇貧士及釋道者流,告以困窮,輒忻然為之,雖累百不倦。於是滇之士夫或相餽遺,皆以武箸為重。王公大人遊於滇者,不得武箸,即不光。
武固落落儒生耳,未嘗以風子名。順治丁亥,流賊自蜀敗奔,假號於滇,滇士民慴於威,波靡以從,武獨匿深箐不出。賊於民間,見其箸而異之,遍召不得,因懸賞索之。或告曰:「曷出以圖富貴?」武大笑曰:「我豈作奇技淫巧以悅賊者耶?」偵者聞於賊,繫以來,至則白眼仰天,喑無一語。賊命作箸,列金帛於前,設醇醪於右以誘之,不應。陳刀鋸以恐之,亦不應。賊怒,揮斬之,縛至市曹,而神色自如,終無一語。時賊酋有侍側者,曰:「腐鼠何足膏斧鉞,曷縱之,徐徐當自逞其技也。」釋之。而武自此病矣。披髮佯狂,垢形穢面,日歌哭行市中,夜逐犬豕與處,人遂呼之為武風子。
官兵入滇,風子病少瘥,亦稍稍為人作箸以謀醉,人重之逾常時。安定守某者,受貴人屬,召為之,不應,守怒,撻之於庭,血流體潰,終不應。自此風子之蹤跡無定矣,或祠廟,或市肆,往必數日留,留必作數十箸以謀醉,然出入無時,於是其箸可得而不可得矣。
有見其箸作凌煙閣功臣圖者,箸粗僅及繩,而旌旗、鎧仗、侍從、衞列無不畢具,至褒公、鄂公,英姿毛髮,道子傳神,莫或過之。其畫細如絲,深紺色,入竹分餘如鏤。其作箸時,削炭如筆數十,置烈火中,酒滿壺於旁。及炭末紅若錐,左執箸,右執炭,簌簌有聲,如蠶食葉,快若風雨,且飲且作,壺乾即止,益之,復作。飲不用杯杓,以口就壺。不擇酒,期醉。醉則伏火而臥,或哭或歌,或說《論語》經書,多奇解。及醒而問之,則作囈語以對。或方作時,酒未盡,忽不知其所往。逾數十日,或數月,復來,復卒成之。其狀貌如中年,近六十餘,拜揖跪起悉如常,惟與之語,則風子矣。所繪故事,多稗官雜劇。有規以不雅馴者,笑而不答,亦終不易。或曰:「非病風者也,狂人也。」或曰:「其有道者歟?不然,何富貴不淫,威武不屈耶?」
陳老蓮善畫
陳老蓮善畫,及中年,輒縱酒狎妓以自放。客有求畫者,罄折至恭,弗與,及酒邊召妓,輒自索筆墨,雖小夫穉子,徵索無弗應。
吳梅村畫山水
太倉吳梅村祭酒偉業,曾為莆田余澹心懷作山水立幀,極蕭疏澹遠之致,並題《菩薩蠻》詞一闋,下署庚寅重九前五日。庚寅為順治七年,不著年號,殆與淵明僅書甲子之意相仿。此幀初為錢塘徐印香舍人恩綬所藏,光緒初,張子虞觀察預為舍人先德辛齋理問作家傳,以此酬之,遂入子虞手矣。
黃鼎畫離奇俶詭
國初,常熟多畫師,有黃鼎者,足跡半天下,在秦、蜀尤久,所作多離奇俶詭,為古人屐齒所不到,然亦坐是多病敗。同里王石谷翬稍後起,陶鑄董巨,含跨關李,名遂出鼎右。識者謂譬諸詩家,鼎其青蓮而翬則少陵也。
顧樵水能詩畫
吳江顧樵水孝廉樵詩篇秀絕,畫亦為能品。嘗作《秋林圖》贈吳梅村,吳歎曰:「對此尺幅,使人幽思頓生。」
張閒鶴畫蘭
張閒鶴性簡傲,嗜飲,少進輒醉,醉輒喜畫蘭,勃勃有生氣。陸子黃嘗得所畫蘭,懸之齋壁,忽發香滿室。陸異之,因額其處曰「蘭堂」。張,名道岸,湖州人,苕南四隱之一也。
蘇遺民畫帝釋諸天像
蘇澤民,初名霖,更名遯,字遺民,華亭人。王勝時澐曰:「遺民為人奇狷,善畫帝釋諸天像,得吳道子筆意。間寫山水,成即毀之,人莫測其意。」後以窮困死。
楊芝畫人物仙佛鬼判
楊芝,錢塘人。善畫人物、仙佛、鬼判,雄健縱恣,不假思索,援筆立成,特長於尋丈大體,愈大愈妙。西湖天竺寺壁觀世音像,其手筆也,惜不戒於火。芝嘗自言曰:「安得三十丈大壁,磨墨一缸,以田家除場大帚蘸之,乘快馬以掃數筆,庶幾手臂方舒而心胸以暢也。」第不善作小幅,故流傳絕少。
汪無瑞日畫數十幅
汪之瑞,字無瑞,休寧人.豪邁自喜,土苴軒冕,有示石一世之概.善山水,以懸肘中鋒,運渴筆焦墨,多皮,荷葉等皴.愛作背面山,酒酣興發,落筆如風雨驟至,終日可畫數十幅.興盡僵臥,或屢日不起.非其人,望望然去之,雖多金,不屑也.
王子杓數日畫一幅
王子杓,名國 ,山陰人.旅京師,食貧.畫人物,甚工,然非數日不能竟一幅.人勸其苟且應酬,子杓曰:「寧貧耳,不欲以率筆敗吾名.」人有以多貲求其晝者,竟歲始成,成則又質之貸錢家,非後有以重貲索其晝者,前晝弗得也.
項孔彰畫空罈
秀水項聖謨,子京孫也,字孔彰,號易庵,又號胥山樵。善畫,初學文衡山,後擴於宋而取韻於元,其花草、松竹、木石尤精妙。客有以酒餉之者,越數日,索其罈,已為游兵所擊。孔彰遂畫一空罈償之,中作桃柳兩三枝,或斜倚,或倒垂,丰姿婉約,綽有餘妍,上題五言長古以紀之。
邱天民畫虎
邱天民,字獨醒,曲江諸生。工畫翎毛,枯木、野仙、人物,皆用臃腫怪筆。尤善畫虎。嘗結屋深山,觀生虎形狀,得其神,亟返舍,取筆,就粉壁圖之。犬一見,皆驚仆,為之遺矢。又嘗於燈下伏地作虎跳躍狀,取影圖之,如活虎。
高望公月下作畫
高儼,字望公,新會人。博學,工詩、畫、草書,時稱三絕。尚之信入粵,聞其名,屢辟不就。以禮帛求畫者踵相接,意稍不合,即麾去。暮年畫益精,能於月下作畫,視白晝所作為尤工。
顧野漁以憊紙作畫
錢塘顧知,號野漁。目近視,不好遊,與山水絕遠,而粗枝亂石,正自秀媚,懸之中堂,宜於十尺外觀之。嘗曰:「直待野漁五指不能作畫時,畫價自壓倫輩。」或問故,則曰:「予袖畫投人,人故輕之。」又見貌弱寡威儀,好作寒語,且牢騷性成,故其畫狂放不矩,多於憊紙作之。
聖祖與唐岱論畫法
聖祖多才多藝,嘗於幾暇作畫,賜廷臣,海內舊家尚有寶守之者。時滿洲參領唐岱,號靜巖,工山水,嘗召入內廷,論畫法,因御賜畫狀元。
畫有四王
王煙客太常時敏,為一代畫苑開山,四方工畫者,得其指授,無不知名。廉州太守鑑,字元照,亦善山水,摹古尤精。及太常孫麓臺少司農原祁以畫侍直內廷,法大癡淺絳,尤為獨絕,人稱「太倉三王」。太常又與常熟王翬石谷號為「四王」。石谷亦太常弟子,太常目為畫聖。
王石谷畫山水
王石谷,別號耕煙。童時無嗜好,常引荻畫壁作山水,即生動。王元照過虞山,於壁見小幅,喜甚,問誰作,知為王氏子,年甫冠也。歸語王煙客,具舟迎之,館於西田,盡出唐以後名畫,俾坐臥游泳其中,盡得古人祕奧,而以靈心運之,垂二十年,遂成大家。先是,館西田時,倣古神品,元照推服,曰:「此非吾弟子也,三百年來,罕覯此人矣。」而一時耆宿,若錢牧齋、吳梅村、周櫟園、王文簡、宋牧仲輩,爭作詩古文張之,推為大家,無異詞。
詔徵石谷,以布衣供奉內廷。嘗繪《南巡圖》,能手駢集,咸逡巡莫敢下筆。石谷至,口講指畫,凡山川形勢,六飛七萃、諸大小臣工與夫老幼男婦之顒顒望幸者,咫尺千里,如印泥聚米。眾遵守分繪,而己總其成。圖成,上覽之稱善,欲授官,以不能任職辭。出都日,公卿祖餞,多賦詩贈行。
石谷所繢《毘陵秋興圖》,乃與笪江上艤舟河畔,對景含毫,窮累日力而後成。霜楓紅葉,絢爛如霞,間以叢篠枯搓,互相掩映。惲南田見之,謂為藝苑增不朽勝事。
石谷篤孝友,慎交游,尤敦風義。元照、煙客先後化去,歲必省其墓。乞畫者必擇人而與,否則巧取豪奪不能得。晚歲煙雲供養外,吟風弄月終其身。康熙丁酉卒,年八十有六。